可是裴景，太晚了。

一切都太晚了。

那个十八岁的宋绮，早就和那个说会永远爱她的少年一起，死在了十年前，那个被抛弃的、冰冷的雨夜里。

电梯数字不断跳动，向下。

像我的心，不断沉入冰冷的海底。

我没有回宴会厅，也没有去办公室。

直接离开了公司。手机关机，切断了所有可能被联系到的途径。

我需要时间，需要空间，来消化这突如其来的风暴，来思考下一步该怎么走。

赵琮既然能拿出那张照片，就意味着他掌握了确凿的证据，证明我和裴景的过去。他选择在周年庆典上发难，目的绝不仅仅是让裴景难堪那么简单。他手里，很可能还有更多。

而我对裴景的否认，在当时的情境下，是唯一能暂时保全颜面、不让自己陷入更加被动境地的选择。但我知道，这否认苍白无力，骗不了裴景，更骗不了有心深究的赵琮。

接下来会是什么？更多的照片？当年的同学作证？还是……其他更不堪的证据？

我在城市里漫无目的地游荡，直到深夜，才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回到我那个租住的、只有四十平米的小公寓。

楼道里的声控灯坏了，一片漆黑。我摸索着走到门口，刚从包里掏出钥匙，旁边阴影里，一个高大的身影猛地站直，带着一股浓烈的、未散的酒气，和压抑到极致的危险气息，逼近了我。

我吓得心脏骤停，钥匙差点脱手。

“谁？！”

声控灯因为我的惊呼骤然亮起，昏黄的光线，照亮了靠在墙边的男人。

是裴景。

他脱掉了西装外套，领带扯得松垮，白衬衫的领口解开了两颗扣子，露出线条紧绷的脖颈。他头发有些凌乱，眼底布满了红血丝，直勾勾地盯着我，那眼神像是荒漠里饿了许久的狼。

他怎么会在这里？他怎么知道我住这里？

对了，员工档案。他是老板，想知道一个秘书的住址，易如反掌。

“裴总？”我强压下心头的惊骇，迅速恢复了冷静，甚至带上了一丝被打扰的不悦，“您怎么在这里？有什么事吗？”

他不说话，只是迈步上前，带着强烈的压迫感。浓重的酒气扑面而来，但他眼神里的清醒和锐利，却表明他远未到醉得不省人事的地步。

“为什么关机？”他开口，声音沙哑得厉害，带着兴师问罪的意味。

“下班时间，我有权处理自己的私人事务。”我后退一步，与他拉开距离，手握紧了钥匙，冰冷的金属硌着掌心，“如果公司有紧急事务，您可以联系张特助。”

“宋绮！”他猛地低吼出声，像是再也无法忍受我的装傻充愣，一把攥住了我的手腕，力道大得惊人，几乎要捏碎我的骨头，“你还要装到什么时候？！”

疼痛让我蹙眉，但我没有挣扎，只是抬眼，冷冷地看着他：“裴总，请放手。您喝多了，我不明白您在说什么。”

“不明白？”他像是被我的冷漠彻底激怒，另一只手猛地抬起，却不是对我动手，而是重重一拳砸在我旁边的墙壁上，发出沉闷的声响。墙壁的灰尘簌簌落下。

他俯下身，滚烫的呼吸带着酒气喷在我的脸上，眼睛猩红，里面翻滚着痛苦、愤怒和一种近乎偏执的困惑。

“那张照片！宋绮！那是我！和你！”他一字一顿，每个字都像是从胸腔里呕出来，“就在A大后门那个‘老王排挡’！老板是个光头，右边眉毛上有道疤！我们第一次去，你点了一份炒田螺，辣得直哭还不肯停！那天下雨，棚子漏水，滴在我脖子上，凉的！”

他语速极快，带着一种豁出去的、不管不顾的疯狂，将那些被岁月掩埋的、细碎而真实的细节，一股脑地倾泻出来。

“你说你叫宋绮，十八岁，来自南城……你说你最喜欢吃那家的烤茄子，因为上面铺满了蒜蓉……你说……”

我的心脏，随着他每一个字的吐出，就像被一把生锈的钝刀，反复切割。那些被我刻意遗忘的、属于十八岁的甜蜜与心碎，排山倒海般涌来，几乎要将我淹没。

眼眶不受控制地发热，发涩。

但我死死咬住了下唇，用疼痛逼迫自己清醒。

不能认。宋绮，你不能认。

认了，你这三年的坚持，你这十年独自舔舐伤口的煎熬，又算什么？

等他再次抛弃你吗？

等他因为林薇，或者其他什么原因，再次将你推开吗？

不。我再也承受不起了。

在他喘息的间隙，我深吸一口气，强行打断了那些即将决堤的回忆。我抬起头，脸上没有任何动容，只有一片冰冷的、近乎残忍的平静。

“裴总，”我的声音不大，却清晰地打断了他的话，带着一种公式化的、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，“您说的这些，我完全听不懂。”

他猛地顿住，猩红的眼睛里，翻涌着难以置信。

我看着他，继续用那种平稳的，甚至带着一丝怜悯（仿佛在看一个神志不清的醉汉）的语气，缓缓说道：

“首先，我肠胃不好，从不吃大排档，更别提炒田螺和烤茄子这种刺激性的食物。”

“其次，”我迎着他骤然缩紧的瞳孔，一字一句，清晰地吐出最后的重击，“您说的那家‘老王排挡’，如果我没记错的话，因为A大扩建，那片区域，早在十年前，就已经全部拆迁，不存在了。”

“一个十年前就不存在的地方，拍下的照片，裴总，您觉得，那上面的人，可能会是我吗？”

我说完了。

楼道里，只剩下我们两人粗重不一的呼吸声。

声控灯，再次熄灭了。

黑暗中，我感觉到他攥着我手腕的力道，一点一点，僵硬地，松开了。